
原标题:Exclusive Cahiers du Cinema Reviews in English: Serge Bozon on 'Land of Madness'
作者:赛尔日·波宗( zōng)
原文链接:
翻译/ RizzySpot
校对/ 书翎( líng)
排版/ Act
法语( yǔ)原文出自《电影手册》Cahiers Du Cinéma N°652, juin 2010
I. 枪,橡( xiàng)皮筋,鞋底
一声枪响,电影( yǐng)还未开始;又一声枪响,片( piàn)尾字幕滑过,而电影还未( wèi)结束;在中间,枪响数次,掐( qiā)在剪辑点上,就像加斯帕( pà)·诺的《独自站立》。在借鉴过( guò)戴米尔和维多之后,吕克( kè)·慕莱如今是受到加斯帕( pà)·诺启发了吗?为了侵略性( xìng)地攻击观众,诺拍摄强奸( jiān)、法西斯和杀人犯。然而以( yǐ)拍摄攻击性人物的手段( duàn)来攻击观众就是多余的( de)。慕莱,作为一个更加有创( chuàng)造性的人,想出了一个不( bù)依赖场面调度(mise en scène)而是声音( yīn)调度(mise en sound)的办法。
当你独自在( zài)山中大声喊叫,山里有回( huí)音传来。所以要在前阿尔( ěr)卑斯地区南部拍摄犯罪( zuì)的疯狂——那里平均每平方( fāng)公里只住着不到一个人( rén)——你就不能像诺那样直接( jiē)拍摄犯罪,而是要创造一( yī)种回声,一种延展着那些( xiē)孤独的枪响的回声。这回( huí)声是什么呢?就是橡皮筋( jīn)弹响的声音。这部电影的( de)核心是一个被五个图钉( dīng)固定的橡皮筋张成的五( wǔ)边形。此图形的五个顶点( diǎn)分别是卡斯泰朗(Castellane)、蒙克拉( lā)(Montclar)、罗桑斯(Rosans)、索(Sault)和坎松(Quinson),它们圈( quān)定了前述的“疯狂之土”。每( měi)次慕莱触碰地图,在镜头( tóu)结束前他都会“啪”的一声( shēng)弹响橡皮筋。

当你迷路时( shí),向一个人问路,而这个人( rén)说话的方式极其有趣,以( yǐ)至于你会问一些你已经( jīng)知道答案的问题,仅仅为( wèi)了多听他说一些话而感( gǎn)到愉悦。在观看《疯狂之土( tǔ)》中一位女性讲述这样一( yī)段悲剧的警觉坦率时,我( wǒ)就体验到了这种快乐(是( shì)纪录片特有的吗?)。她的祖( zǔ)母在七岁时被送到农家( jiā)寄养。那时一只母猪快要( yào)分娩了,于是这些农民把( bǎ)这个孩子关在猪圈里三( sān)天,并给了她一支蜡烛,这( zhè)样她就可以在母猪要分( fēn)娩时通知他们。在第一个( gè)晚上,蜡烛就熄灭了。这个( gè)被吓坏的小女孩开始时( shí)不时痉挛,生了病,然后被( bèi)接回家与家人同住。长大( dà)成人之后,他有了一个儿( ér)子,他的父亲禁止自己的( de)儿子去打猎,因为他在第( dì)一次世界大战中已经看( kàn)够了数不清的枪。儿子找( zhǎo)到了他父亲藏在灌木丛( cóng)里的来自1870年那次战争的( de)枪,然而在试图上膛时,他( tā)不小心把自己打死了。他( tā)的母亲当时赶着骡子路( lù)过,看到了尸体,旋即开始( shǐ)上下跳动。父亲担心他们( men)许久没有回家,出门去寻( xún)找他们。这对母子被找到( dào)时,母亲仍在继续跳着,她( tā)圣维特斯舞蹈病一样的( de)抽颤已然磨穿了鞋底。



农( nóng)民与工人的对抗:与一条( tiáo)橡皮筋或者一片鞋底放( fàng)在一起时,即便是《最后的( de)抵抗分子》中的红色托盘( pán)也是一种无产阶级的奢( shē)侈品——一种可以用来劳作( zuò)、存贮和搬运的高贵物品( pǐn)。橡皮筋和鞋底,并无本质( zhì)区别:需要被找到的是一( yī)种特属于最小尺度的农( nóng)民式贫困体系——即便是毫( háo)无价值、微不足道的事物( wù),也会被消耗殆尽。一旦发( fā)掘此种体系,冒险(使用一( yī)连串的犯罪)挑衅观众,而( ér)规避陷入冗余的风险,便( biàn)成为了可能。橡皮筋弹响( xiǎng)的“啪”声,就像枪声,而疯狂( kuáng)则会磨坏鞋底。一个过分( fēn)滑稽的笑话使老农民们( men)惊呼:“真惨啊!”
II. 说错话;屁股( gǔ)挨了一镐
在与《电影信札( zhá)》(La Lettre du Cinéma, 第二十二期)的一次采访( fǎng)中,慕莱承认自己当影评( píng)人是为了捍卫“门房与樵( qiáo)夫的视角”。在那些并置的( de)耸人听闻的新闻片段(门( mén)房)背后——总共超过三十则( zé)——慕莱另有一套构思,我们( men)姑且称之为“福克纳式”的( de)(参考《斯诺普斯三部曲》里( lǐ)的农夫):只关注适合他自( zì)己的那种喜剧的疯狂,也( yě)就是成群结队的、接地气( qì)的、原始的疯狂(樵夫)。

于是( shì)这部电影就可以通过不( bù)同的节奏和风格断裂(短( duǎn)镜头/长镜头、采访/主观镜( jìng)头再现、肖像/静物等)轻松( sōng)地把故事串在一起(外部( bù)频道切换),甚至让故事交( jiāo)织在一起(内部频道切换( huàn)),而白痴式的统一性仍然( rán)在深处发挥着作用,只不( bù)过这种作用为那6000平方公( gōng)里的五边形之表面统一( yī)所掩盖。
这种表面的统一( yī)没有将叙事统一起来,反( fǎn)而将它自己与两重频道( dào)跳跃相联合,通过大量摇( yáo)镜,我们从一个村庄突然( rán)切换到另一个村庄,因而( ér)也从一个故事转换到另( lìng)一个故事。这种把摇镜当( dāng)作直播频道切换的美学( xué),继承自科琳娜·塞罗(参见( jiàn)《朝圣之路》中的邮差一幕( mù)),在影片中慕莱表妹的“非( fēi)旅行”闹剧故事中达到高( gāo)潮——一连用了五个摇镜。要( yào)从拉格朗(Lagrand)去奥尔皮耶尔( ěr)(Orpièrre),你会坐公交,坐车还是走( zǒu)路?表妹犹豫了。而最终她( tā)仍未妥协。

正如让-克洛德( dé)·比埃特所说,自然主义是( shì)基本生活与人类间的密( mì)切关联。《疯狂之土》与最原( yuán)始的疯狂——白痴式的疯狂( kuáng)——的深度统一,并没有让这( zhè)部电影成为自然主义电( diàn)影,因为这里的白痴性归( guī)于神秘主义范畴。在电影( yǐng)的中段,慕莱说:“希拉克总( zǒng)统有个精神病女儿,而萨( sà)科齐总统没有,所以他削( xuē)减了给精神科的拨款。”观( guān)众笑了,到这里还很轻松( sōng)。但二十分钟后,这种愚蠢( chǔn)而刻薄的笑声被一种更( gèng)令人讨厌的笑声打破,因( yīn)为慕莱自曝曾经试图从( cóng)桥上跳下自杀。神秘主义( yì):最容易的掩盖了最困难( nán)的,同时在反拍中强调了( le)疯人院一般的赤裸。观众( zhòng)从而逐渐明白——但从不是( shì)在观看的时刻——这里的一( yī)切都是在自画像的隐秘( mì)布置中回响,甚至包括愤( fèn)怒与死亡。
III. 伊琳娜与安托( tuō)涅塔
贫穷的艺术、自画像( xiàng)、不加掩饰的记录、录像:把( bǎ)《疯狂之土》和阿兰·卡瓦利( lì)耶最近的电影《睹物念妻( qī)》作比较给人启发。与其说( shuō)《睹物念妻》是一部关于已( yǐ)逝美丽女性的电影,不如( rú)说它更偏重于当代,陈述( shù)着隐晦的内疚——属于拍摄( shè)者本人的内疚。但你无法( fǎ)对一个尚未真正碰面的( de)人感到内疚。在卡瓦利耶( yé)的电影中,什么样的相遇( yù)才是可能的呢?
卡瓦利耶( yé)与伊琳娜交往时的笔记( jì)本,与他如今的画外音如( rú)出一辙,都记录着那些珍( zhēn)贵轨迹,那些他不留片刻( kè)喘息地拍摄着的这些轨( guǐ)迹(床单上留下的印记,阳( yáng)台上的面包屑等等)。这种( zhǒng)病态而颤抖的同质性将( jiāng)将书写、言语和拍摄融为( wèi)一体,摧毁了真正的相遇( yù)发生的可能性,也从而扼( è)杀了内疚的产生,取而代( dài)之的是观看菲利普·加瑞( ruì)尔某些影片时初体验到( dào)的愚蠢而刻薄的怀疑:如( rú)果这些电影人只同抑郁( yù)的模特生活在一起过,好( hǎo)从她们的衰败中收割未( wèi)来丧亲之痛的现成美学( xué),会怎么样?他们只需要眼( yǎn)睁睁地望着这些模特衰( shuāi)败,做笔记即可。



慕莱则恰恰相反。他真正( zhèng)地和女性相遇,尤其是因( yīn)为他害怕她们会揍他。是( shì)的,他的恐惧已经在自闭( bì)的边缘,不过这正是因为( wèi)他偏爱那些生活中的滑( huá)稽的不适感——即便是在《死( sǐ)亡的荣誉》和《疯狂之土》这( zhè)样病态的作品中——胜过晨( chén)祷的虔诚和内疚的自我( wǒ)封闭。《疯狂之土》最后一幕( mù)的滑稽案例便揭示了这( zhè)一点。像是《昂菲,法国首都( dōu)》(Imphy,capitaledelaFrance,1995)和《关系分析》的结尾一样( yàng),他的妻子(安托涅塔·皮佐( zuǒ)诺)凶狠地责备着他,甚至( zhì)到了质疑“疯狂五边形”是( shì)否存在的地步。慕莱咕哝( nóng)着,变得焦躁不安,向后退( tuì)了一步。镜头拉远:他们消( xiāo)失在了阿尔卑斯山中。
观( guān)众感觉一切都可以重新( xīn)开始,虽然已经预见了影( yǐng)片结束:如果慕莱再后退( tuì)一步,他会坠入深渊;如果( guǒ)他不后退,安托涅塔就要( yào)强奸他了。一种劳莱与哈( hā)代式的生死本能交织。在( zài)山中的钟声就要响起时( shí),澄清一切、从头开始,这是( shì)一种美丽的宇宙级的清( qīng)晰断裂。从宇宙断裂到性( xìng)高潮断裂,此处仅有一步( bù)之遥,正如《D17公路海难》的最( zuì)后一幕拍摄的(伊利亚娜( nà)·洛里奇和帕特里克·伯利( lì)奇破坏了一切)。从橡皮筋( jīn)绷断到宇宙断裂到性高( gāo)潮断裂,此处仅用了一声( shēng)枪响——《疯狂之土》最后一秒( miǎo)的枪响。
